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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柒伍守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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恭國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長,二月出頭,太液池浮著塊塊碎冰,梁下的鳥巢晃蕩在呼嘯的寒風裏,抖出一根根枯草。

恭國的臣子們已有十來天沒有看到他們的皇帝陛下了,當今聖上從樣貌到性格都沒什麽像先帝的,就這副身子骨卻和先帝一樣多病多災。先帝那是早年在外征戰落下的病根,你說陛下年紀輕輕的三天兩頭病在龍榻上。眾臣只能能猜測陛下是早年在民間吃苦吃多了,由此他們那點少得可憐的愧疚心發作了,在徐、謝二相的帶領下,也算得上兢兢業業,做事比平常倒還要有效率。

南疆的戰事在叛軍退到峽為谷時陷入了僵局,峽為谷易守難攻,是處天險。魏長煙有心趁勝追擊,但在一幹將領的勸阻下勉強在離谷地十五裏外安營紮寨,整頓兵力,等待時機。

“豫州呢?”岑睿j□j秦英冗長的匯報中,似是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,懨懨問道:“那邊情形如何?”

秦英翻到最後一頁,依舊用他公事公辦的語氣道:“太傅傅諍抵達豫州當日即厚葬了中州長史,豫州州牧王榮卸劍請罪,太傅……”秦英的話稍有一頓。

岑睿從昏昏欲睡中掙紮著張開眼,目光微有渾濁,發出個“嗯?”字。

秦英繼續道: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下王榮,押到城門之上,當著流民的面誅殺王榮。再以天子之名告慰百姓,開放豫州義倉賑濟災民,現在豫州民情已大致穩定下來。”

“那就好,那就好……”岑睿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,直至了無聲息。

秦英放下文書,透過帳幔看著岑睿模糊安靜的身影,看了一會,輕輕收拾好文書往殿外走去。走至門邊,帳內的岑睿像從噩夢裏驚醒了,含混叫了聲。秦英想也沒想調頭往回奔去:“陛下?!”

岑睿粗粗喘了好久的氣:“秦英?”

秦英端了杯水,低頭奉入帳內,岑睿按著杯子,尤帶幾分驚悸道:“朕剛剛做了個夢。夢見天突然黑了,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,你們都不見了,就留朕一個人走在大雪埋沒的宮道上……”

岑睿的話令秦英陡生了濃濃的不祥之感:“陛下,您當務之急是保重龍體,切勿再勞心勞力。”

“……”岑睿靠在床頭發出聲意味不明的低笑,譏笑中又帶著些淒涼,道:“你走趟政事堂,將徐師和謝容還有雲亭請過來。”

秦英前腳走,來喜進來給岑睿送藥,岑睿飲了一口又吐了出來:“太苦了。”

“良藥苦口,陛下。”來喜才哭過一場,眼睛腫成了桃子:“您喝了藥材才能早些好,才能早些見到太傅大人啊。”

“來喜啊,有件事我沒和你說,你也差不多該猜到了吧。”岑睿無奈之下拿起藥碗,邊喝邊說。

來喜咚的一聲跪在地上,連連磕頭:“從先帝把小人賜給陛下那日起,小人就只有陛下一個主子。小人伴著陛下這麽多年,苦的甜的,好的壞的,看著陛下一步步走過來。在小人心中,陛下不論是男是女,都是小人的陛下。”

“好了好了,哭什麽。”岑睿拿著帕子捂住嘴好笑:“徐師他們快來,你去把阿煜帶來吧。”

來喜一傻,隨即揣摩出了岑睿的意思,眼淚順著臉流下。左一把右一把擦了擦,道:“是。”

謝容他們來暖閣時,帳幔已卷起,岑睿正在問岑煜的功課,末了誇讚道:“傅諍把你教的不錯。”

岑煜沒有露出喜悅之色,反而擔心得問道:“小叔叔你病好了麽?”

“如果小叔叔說,我的病好不了了呢?”岑睿笑言淡淡。

徐師等人面露震驚,他們以為岑睿只是染了風寒,竟沒料到皇帝病得這麽重。幾人交換了個眼神,那岑睿叫他們來得意思就不言而喻了。

“朕叫你們來,是為了一件有關國本的事。”岑睿喝了藥,強撐起精神:“愛卿們都知道,朕與皇後沒有子嗣。國無儲君,藩地必生異心。”她停了停,觀察著幾人神色,歇了好久,才又道:“燕王與朕同是先帝所出,同枝同氣,煜兒又,養在朕的身邊,乖巧伶俐。朕的意思是立煜兒為太子,日後由他繼承大統……”

“陛下春秋正盛,日後與皇後定會誕育皇嗣,立儲言之過早!”戶部尚書雲亭率先跪下。隨之徐師也跪了下來,道:“雲尚書所言甚是。陛下三思啊,現在立儲才正讓藩王們妄然揣測,圖生歹心。”

“謝相你的意思呢?”岑睿沒有看兩位老臣,眼神落向另一邊。

這只謝狐貍就是燕王的人,巴不得燕王一家子入主京城,陛下這是燒糊塗了問他?徐師氣得七竅生煙,他就沒見過這麽大度的皇帝,一門心思把皇位拱手讓人!

謝容果然從容道:“臣以為早日立儲並無不妥,正因國有儲君,才絕了藩王們的心思。”

“朕也是這般想的。”岑睿點點頭,神色漸倦:“以後,朕若有個不測,你們要好好輔佐煜兒。秦英你擬旨吧。”

“陛下!”雲亭伏在地上痛哭不已。秦英等人雖竭力克制情緒,但臉上依然流露出哀戚之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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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儲的聖旨一經門下省發出,整個恭國上下如同被臺風掃過一般淩亂。

最受影響的,當屬與朝權息息相關的徐魏兩家,徐氏緊急召開了家族內部會議:

“大人,陛下突然立儲是不是真如傳言中那般,大限將至?”

徐師握著帕子慢騰騰地剝著個蘆柑,剝完後卻沒吃它的興致:“那日看陛下的樣子確實有燈枯油盡之狀。”

“那我們?”

“過不了多久,這朝裏定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動。”徐師的聲音到後來愈發嚴厲:“該怎麽做,你們心裏有個數,別鬼迷心竅著了別人的道!”

底下人唯唯稱是。

徐師長長嘆息,陛下啊,終究心太軟。

魏家麽:

“老大還沒回來怎麽辦?”

“去找老爺子啊!對了,老爺子呢?”

“……,老爺子留書說他去找孫媳婦去了,讓我們……自生自滅。”

被拋棄的感覺,真的,好悲傷……

“兒啊,你說陛下真那麽好心,立煜兒做太子?”端太嬪至今沒對岑睿的印象有所改觀。

燕王收起長槍,接過侍女手裏的帕子擦汗笑道:“聖旨都下了,母親還在擔心什麽?”

“我只是覺得那小子被傅諍教得滿腹詭計,怕他背後使壞。”端太嬪嘀咕道。

“王爺,京城送來的密信。”

燕王拆開一看,首先看到的是信箋後方醒目的玉璽印,皇帝的密信?

恭國坊間尚在議論立儲一事裏的玄機,北方草原驟起風波,塔塔爾部將軍烏恩舉兵起事,刺殺了原來圖可思汗,占領了王帳,成為了草原的新霸主。於情於理,這是草原關上門的自家事。可新任的圖可思汗烏恩竟和晉國前太子勾結在一起,打著“替晉太子討回王位”的口號,發兵南征,數萬騎兵逼向三國邊境。

“前任圖可思汗的闕氏下落不明,不知所蹤。”

岑睿一個字一個字地撫過這句話,心潮一陣洶湧,腹部又是一陣抽搐絞痛。

來喜趕緊抽走她手裏的信函:“陛下,知敏姑娘不過是一女子,那邊的新可汗哪有心思放在找她上面?知敏姑娘吉人自有天相,必會逃出來的。”

“派人去找!快去!”岑睿咬牙丟出這句話,痛暈了過去。

朝中關於岑睿病入膏肓的說法愈演愈烈,“哎,聽說了嘛?陛下因為徐氏女的失蹤怒極攻心,不醒人事。”

“陛下這次病得怕是沒那麽輕松了。”

秦英怒斥了幾次嚼舌根的,後來謝容阻止他道:“悠悠眾口難堵,隨他們說去吧。”

秦英看著他,眼神覆雜。

謝容抱臂,望向天上昏沈的半日:“還不是收網的時候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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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陛下,你明知道是傅夫人給下得毒,為什麽……”來喜扶著岑睿緩步往養心殿後苑走去。草木沒有返青,一片焦枯的黃,獨有岑睿種下的那株枇杷樹郁郁蔥蔥,四季常青。

“為什麽抓了她?還是為什麽不砍了她?”岑睿松開來喜的手,扶著枇杷樹摸摸樹幹,唔,有點幹啊:“她是傅諍的娘,要我成為傅諍的殺母仇人?”

“可陛下您太委屈了!”娘家人來喜憤怒地為岑睿打抱不平:“要是傅大人連陛下您的性命都看輕的話,陛下還娶他作甚?還不如娶衛陽侯或者秦大人呢!”

“……”

就像現在她種的這株枇杷樹並不是傅諍當年送給她的種子,她選擇謊言,不過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好好地守著一個人。

同一片天空下,千裏之外的豫州,傅諍立在城樓之上俯瞰為戰火荼毒的龜裂大地,忽然心有所感,低低念了句:“阿睿……”

二月二十三,一騎駿馬飛馳,卷著滾滾黃沙,直入皇城:“八百裏加急!衛陽侯領七千精兵深入峽為谷遇伏,七千將士身死殉國。豫州州城突發流疫,城內百姓幾無幸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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